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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克制住心底登时生出的惧意,转身下了炕,跪倒在地上,说:“雷霆雨露,莫非君恩。”
他一下子站了起来,蓝色漳绒串珠的云头靴缓缓踱到了我的面前。
“玉儿,你一向是个明理的人,这人世间,不是你想要的,就一定能够得到。”
“皇上圣明,如果想要的却不能得到,那臣妾希望至少可以保留拒绝那些替代品的权利。”
我紧咬着嘴唇,只觉得眼底一片酸涩,却终究没有落下半滴泪水。
“哗啦”
一声,炕桌上的东西落了满地,点点的朱砂,溅在蓝绿红青的四色立水上,印出斑斑的污迹。
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擦,他却着意的转过身,挪步避开了。
“浑似姑射仙子,天姿灵秀,意气舒高洁。
这紫禁城里,哼哼,有的是人比你更适合这样的句子。”
身后的门轴转动,和着几声森冷的笑声,在空旷的宫殿里寂寞的回响。
屋子里的烛光,投射在碎裂的青釉瓷片上,晕出幽深迷茫的光。
咨尔格格耿氏,克叶柔嘉,早推淑慎,允合珩璜之度,宜膺象服之荣。
曾仰承皇太后慈谕,册封尔为裕嫔。
第二天,一纸册封的诏书将我送入了钟粹宫的西配殿。
这里,距承乾宫不过一墙之遥,却也是,这东西六宫里,距离养心殿最远的地方。
同为藩邸格格的宋氏被封为懋嫔,住了钟粹宫的东配殿。
按宫里的规矩,只有封了妃的女子才能做一宫主位,而我们两个小小的嫔,就只能躲在东西两面的配殿里,望着黄琉璃瓦歇山顶下的正殿一片空寂。
懋嫔起初是福晋房里的大丫鬟,康熙三十三年的时候生了皇长女,于是便封了格格。
听说当年,也算得上是府里才貌拔尖的人物,可后来连着两个女儿夭折,想是心气儿也渐渐淡了。
不到五十岁的人,终日里只是诵经念佛。
如果放在以前,我兴许会以为这是为了博得皇上的欢心。
可看到那佛堂里缭绕的香雾,屋檐下寂寥的背影,却只觉得,那不过是等待尽头一份绝望的宁静。
但见新人笑,那闻旧人哭。
或许未必都是良人的错,因为所有的记忆,本该是有容量的,它会模糊,会老去,会在时间中渐渐消弥。
继而又想起德妃的话,愿得一人心,白首不相离,或许这也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,它只为爱情规划出最美丽的梦想,却没有任何措施去保证它的施行。
难怪这后宫里的女人大都信佛,因为在执着之后,总该有一种方式,可以将热情的余灰消磨殆尽。
…
出了正月天气,钟粹宫里依旧是春寒料峭。
我披了大氅,站在院子当中。
四下里安静无声,就连平日里懋嫔诵经的声音也淡出了耳际。
昨晚一夜的大风,只刮得阴霾尽散,碧空如洗,放眼望去,湛蓝的天上不余一似云彩。
偶尔有柳絮飞过,轻软的浮在空中,如同那梨花的影子,映在日光下,晃入人的眼睛。
多少次站在此间眺望,以为可以忘却,而平添的却总是惆怅。
一颗心,在碧瓦红墙间辗转低回,如同在每一个清晨,每一个黄昏,是朝霞,是暮锦,仿佛暗雅如兰,恍又凄婉如歌。
而思念,却如露珠,总是未曾落泪,却已干涸。
闭上眼,心底不禁生出几分自嘲。